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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共桌,復常不復回
共桌沙龍2023
譚玉婷
陳子豐
周偉泉
李穎蕾
盧宜敬
袁潔敏
羅妙妍
陳庭軒
鍾肇熙
黃朗然
三年共桌
釗:陳炳釗 妙:羅妙妍
釗:今次《給美狄亞的男孩們》觸及到「女性的權利」、「兒童的主體」、「復仇的意志」三個分量極重的議題,你在創作過程中是如何思考,融合,並找到你的介入方法?
妙:在很早的階段,我已經將女性權利放得比較輕,雖然我對性別議題很有興趣,但這次透過《美狄亞》文本,我想將主視角放在小孩身上,對於他們的母親如何復仇不是我的重點。我覺得「兒童」依然是一個很重要的主題,剛好walk-through完,很清楚看到自己怎樣把小朋友擺位,他們好像是一班聽了《美狄亞》故事的人,他們怎樣觀察這件事,作為一個小朋友的身份,他們嘗試想像、理解,但是以一種比較外圍的觀察角度。看完walk-through之後,好像應該要跟他們一起走前一點,走進核心。究竟作為兒童的主體,為甚麼要接觸一些比較真實、暴力的題材呢?這是下半段排練想找到的東西。
至於復仇的意志,我覺得我還未仔細地詮釋復仇,這是關乎我個人性格和思考方式是,雖然有很多不滿和憤怒,但底蘊也是一個比較和善的人,復仇這回事依然是遠的,即使我以為自己拉近過。當直面討論復仇,讓自己接觸這種赤裸的負面情感,原來都挺空白的。可能文字上我能夠寫到一些看法,但真的要呈現出來,原來和我距離很遠。如果是一種意志,如何面對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命運?用甚麼態度抗衡命運才算是一種復仇呢?是很困難的。
釗:你是一直都喜歡素人劇場的實踐的嗎?還是有甚麼經驗的轉折,激發你朝這個方向創作?
妙:我覺得是源自對紀錄劇場的興趣,而紀錄劇場大概在我大學開始,已經接觸了戲劇幾年,對於這個世界有甚麼表現形式還是有一種無知和懵懂的時候,我突然發現這個世界有一個形式叫紀錄劇場,我就很著迷。我記得那時帶給我最大的啟發、最震撼我的是進劇場的《樓城》。原來這個世界有一種這樣的形式,可以透過整理資料和素材,再加上一些有溫度的訪問,用一種藝術手法或思辨的角度混合在一起之後,原來可以加乘,一個既有知性的啟發,同時也有一種感性的感動。對於這種混合的手法,以及我本身很喜歡整理資料,很契合我的思考方式,我是很喜歡的這種形式。但為甚麼從紀錄劇場的興趣進入素人劇場呢?因為後來用了紀錄劇場這個方法來探討性別議題,訪問受訪者討論性別的時候是比較私人的,很多時候關乎個人的成長、探索和傷痛。當受訪者慷慨地向我們分享時,真誠的交流,從每一個個體裏面,會找到一些很立體而又很特別的素材和故事,我覺得種下了對於素人劇場的種子,後來再慢慢發展,不再只做性別議題,慢慢探索不同的主題和關注,然後又參加了更多接觸素人的劇場作品,例如《會客室Best Wishes》或者《100%香港》,在研究的過程,看過對於Rimini Protocol的評論,其中有一句觸動到我的,「那些故事已經存在,只是你怎樣找到它出來。」透過跟素人的溝通和交流,其實故事已經在裏面,就看你是怎樣拿到一些你需要的東西,放在一個合適的框架裏。那我就覺得那種「已經在那裏」,既是混然天成,同時又有精密計算,兩者的拉扯,我覺得是十分吸引的。
釗:
這次你的演出裡面有素人小朋友和專業演員,是不是第一次的嘗試?在今次的經驗,你是如何平衡素人和專業演員?
妙:是的。我最關注的是,他們作為一個有(不同程度)經驗的表演者,對於文本引申出來的議題,個人有甚麼看法或經驗分享,所以某程度上大人和小孩在舞台上呈現的身份就是他們自己。只是大人可能會在某些時候扮演,重現戲劇場景,其實小孩也會有一些扮演的時刻。因為這次是階段性展演,我想嘗試的重點放在孩子身上。
其實放小朋友上台是我多年前的欲望,我想其實是矛盾的,有時候會很憧憬某一種在舞台上面的不確定性,一些模糊、難以預計的意外。素人的舞台經驗、或者他獨特的人生經驗,會為作品帶來一些預期以外的變數,但同時我知道不可以讓他們在台上自由發揮。換言之我一定要設定一個框架,設定遊戲方法,讓他們在裏面跟隨,所以我心裡憧憬和追求的變數,是一種在可控範圍之下觀察的變數。即使真的出現一些框架以外的東西,理論上也可以被那個框架所吸收的。這是我目前探索素人劇場的地步。我估計是因為小朋友的狀態,和其他(前作曾探討的)特殊職業的經驗是有一個類比,小朋友對於這個世界很多東西真的未知道,而我覺得這是很可貴的,因為人是無法「不知道」一些已經「知道」的東西,所以大人是不可能扮成一個小孩子的狀態,就算他有多純真。我覺得那種「未知」的狀態是很吸引的。他們在那種「未知」,同時又對世界逐漸建立一種看法,對一些議題提出見解,我覺得是很新鮮的。
釗:你在
Artist
’
s statement
裏曾經這樣寫下承諾:
帶著敏感的觸覺、對人類的善意以及謙遜的心,發問更精準的問題,折射世界的縐褶與幽微。
很有力的描述,對於「人類的善意和謙遜」,「世界的縐褶與幽微」可否再解釋一下你的想法。
妙:我覺得對人類的善意和謙遜的心,是這幾年做訪問,無論是不同的劇場項目,還是我自己有一些訪問的工作,最大的啟發和學習的東西。因為每次做訪問和交流的時候,就會覺得對方的人生和對方在那種人生中得到的一些啟發,不會是一些我能夠經歷到的,或者每一次我都會在對方的分享裏面,找到一些我沒有想過、沒有試過、沒有聽過的東西,所以我就慢慢覺得這個世界,那麼形形色色、那麼多不同的人,如果他們很慷慨地向你分享的時候,我覺得是需要帶著一個謙卑的心去聆聽的。他們所經歷的,我可以從中找到一些學習的地方,所以謙遜的心是從那裏來的。對人類的善意就是因為越來越覺得這個世界很複雜,其實是很壞的,有很多不好的東西在裏面,但是即使是這麼壞,依然希望可以找到好的地方,我覺得這是對人類的善意,就是一種意識到其實它還未夠好,但是有一個心態,希望它更加慢慢會變好,或者希望自己會變好,自己身邊的人會變好,就是一種善意。
世界的縐褶和幽微也有點像剛才所說的,我得到很多人的信任,他們會說很多遇到不好的事情給我聽,例如我會聽到很多人一些不為人知的一面,或者陰暗面,看到很多人是很立體的,有不同的面向,我未必只是鞭撻、偏好任何人,但慢慢地對每一個人都有一種複雜的情感,知道他可能有光明的一面,但在一些他藏起來的地方,在縐褶中有很陰暗的地方,因為有光明和陰暗的人才是立體和完整。其實我也問自己,創作是為了甚麼?時常都會問這個問題。現在給自己的答案,要先解答自己的一些問題,然後希望可以將我眼中看到的世界,以及從那個世界引申出來的問題,然後嘗試解答我想不明白的、對我來說重要的事情,而將這個發問和尋找答案的過程和觀眾分享。最後未必會找到答案,但至少我展現了提問的過程,或者我展現了那個問題的需要。
釗:
從創作角度來說
,
你覺得你的發
現,
關於人在
縐褶
裏面的陰暗
,
你覺得創作是可以找到答案嗎
?
為甚麼創作來找答案呢
?
對
比其
他
媒介
,
為甚麼要用劇場
來
回應剛才你說的觀察呢
?
妙:我會形容自己對於文字比較有感覺,為甚麼我不寫小說表達我的發現?其實都可以的,但為甚麼是劇場呢?我覺得有兩個原因。第一個我覺得我頗需要那種⋯⋯我想跟觀眾和團隊一起共時感受的連結,我覺得這是其他媒介做不到的,可能電影或者小說,完成了創作之後,有一個斷開的時間線。我覺得劇場有即時性,觀眾和創作團隊同時經歷一個過程,而在同時經歷的過程中,會出現一些不是本身已經計算好的東西,究竟觀眾會怎樣回應這個作品呢?他們當刻會怎樣反應?他們會一起笑、他們會一起靜默、他們會一起覺得噁心,那種一起經歷的感覺,我覺得是其他媒介無可取締的。另一個原因,我覺得也跟剛才說的第一個原因有關的,我覺得寫小說或者寫音樂,或者用文字表達,是一個個人向內挖掘的過程,在自己的小世界裏面。但當我做劇場時,因為牽涉到不同的創作單位,我選擇的方向都需要跟團隊合作,所以我必須向外將我裏面的東西拿出來給大家知道,需要大家一起合力用大家的腦袋,貢獻同一個議題。我覺得一個團隊的創作、練習,我在這個階段比較需要的。
我覺得創作或任何事都不會找到一個終極的答案,答案就好像是一個世界的真理,真理是一個⋯⋯就是你望到,然後你一直向前,向著那個方向走,你以為自己到達的時候,其實它只是一個海市蜃樓,然後你又要再向前,看下一個方向。你以為自己找到的時候,才發現其實還有更多未能夠理解的地方,所以我覺得尋找真理/答案是一個不斷向前走,希望能夠裝備自己,令自己更加好,可能走到最後都不會找到答案,但依然希望保持著想繼續向前走的一個過程。那為甚麼要選擇創作呢?因為創作這件事帶給我成長和開心。
文字整理:張沚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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